Clydee的音影誌文

(有雷！未看電影/小說者慎入)

身為伊坂幸太郎的忠實書迷，對於作品影像化這件事，一直有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感。期待的是伊坂筆下的角色性格一直都「不太像正常人」，因此難免好奇這些文字構築出的人物在變成有血有肉的人後，會用何種行為和說話方式來表現出原著鮮明的個人特質。而擔憂的原因除了源於影視史上諸多原著小說改編失敗的先例，伊坂書中那種跳躍、對話為主的情節敘述在沒有文字輔佐下，似乎難以用簡單的畫面來呈現，更重要的是，究竟什麼樣的演員，可以切實地演繹出既冷漠又不諳世事的千葉、從容神秘的黑澤等伊坂筆下的經典角色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在《重力小丑》的電影中找到了！

談影像化

電影版的開頭很唯美：櫻花花瓣飄落，哥哥泉水伸手試著抓住花瓣卻撲了個空，目光一轉，弟弟春從容地走來接過他手中的喬丹球棒。接下來一切猝不及防，想強暴女學生的惡棍被春用球棒暴打，泉水愣愣地看著自家弟弟打人的過程，然後「春從二樓一躍而下」。這個場景正是原著小說的第一句話，看到心中的經典場景被真實重現，雖然電影才開演短短幾分鐘，我整個人的雞皮疙瘩都上來了。「貼近原著」正是我覺得《重力小丑》電影版好看的原因，伊坂幸太郎小說中的台詞和情節往往已極富戲劇性，再加上《重力小丑》不像《Lush Life》有複雜的多線敘事，其實只要場景調度得宜、搭配適合的演員，不貪心地完成整部電影，對第一次接觸這個故事的觀眾而言劇情已經夠精彩，而對像我一樣的原著書迷來說，更可以藉由影像化體會不一樣的感動。

談劇情

電影剛開演就埋下了幾個伏筆：長相帥氣的春對女性莫名的疏離和厭惡、仙台各地多起縱火案和街頭塗鴉的神祕關聯及24年前高中生的連續隨機強暴案，隨者電影過去與現在的場景穿插，觀眾會恍然大悟春對性的厭惡從何而來，以及奧野家的傷痛。而當泉水正式見到害得他母親一度墮入痛苦深淵的兇手時，對方輕佻狂妄的嘴臉連我心中也升起了熊熊怒火。

伊坂幸太郎在大學時就讀法律系，他說過自己曾以為法律可以幫助弱者，但真正就讀後卻對它產生了質疑，於是決定把對法律和正義間的矛盾寫進小說裡。這點印證在《重力小丑》中即是少年犯被輕判的議題：「教化可能」究竟要如何判定？身為連續性侵30名女性的罪犯，卻因為未成年只需被關在感化院五年就被放出來。對葛城由紀夫來說，年輕如他五年的光陰根本不算什麼，甚至還能說出「舒服是我自己，痛苦的是別人，我為什麼要去想像別人的痛苦？」這種還無悔改之意的話；但受害女子的痛苦卻是一輩子的，時不時會被「那件事會不會是和她曾經當過模特兒有關係」、「美貌果然不一定是好事」等別人流露出的惡意折磨，這也牽扯到大眾對性侵被害人的歧視問題。

令人慶幸的是，伊坂幸太郎的書雖然談論沉重的暴力，卻也總是在角色的互動間傳遞溫暖和愛，奧野家的相互包容和體諒，使得泉水和春在家中感受不到陰影。電影中有一幕令我印象深刻，躺在下舖的春和哥哥玩到一半，突然若有所思地問哥哥：「強暴是什麼？」，那時的泉水雖然也還是小學生，但大概也已經從街坊鄰居的閒言閒語明白春出生的秘密，這種連大人都難以啟齒的話題，卻被泉水靈機一動的繞口令舒緩了悲傷緊張的氣氛。兄弟倆望著彼此，雖然也不知道繞口令的意義是什麼，但是兩人能夠安心地看著對方開懷大笑，若沒有家庭滿滿的愛在成長過程支撐著他們，是很難辦到的事。

談選角

《重力小丑》的幾個主要角色選角很棒！有在關注日劇和日本電影的觀眾都知道，這些人都是日本的實力派演員啊！

兄 奧野泉水(加瀨亮 飾)

加瀨亮飾演泉水的時候已經憑藉《儘管如此，我沒做過》獲得日本奧斯卡影帝頭銜的加持，演技無庸置疑。小說中的泉水是第一人稱敘述者，因此感覺起來個性較為理性，但電影中的泉水的個性更貼近普通人。不論是被說到春樣樣比自己優秀的苦笑自嘲，或是在聽到葛城大言不慚的自白後，心中積滿憤怒、眼淚忍不住流下來的痛苦神情，都讓人感受到加瀨亮把一個想保護父母和弟弟的兄長角色演得非常貼切。或許泉水覺得自己很普通，但就像春說的：「每次重要時刻總是要有哥陪我，你不在就會覺得很不安。」他的存在對安定弟弟春的心情占了很重要的角色。在泉水和春在電影中唯一一次爭吵中，泉水急切地說出：「我不能永遠這樣陪著你啊！」以及在下定決心執行計畫時向老爸宣示：「我們是最棒的一家人！」，都可以看出泉水守護家人的決心。

弟 奧野春(岡田將生 飾)

弟弟春是由當時備受期待的年輕演員岡田將生(後來憑藉《重力小丑》贏得日本奧斯卡新人獎)演出，和幾個同時出眼的前輩相比，岡田將生的演技經歷相對較少，但他天生的精緻外貌和冷淡特質，把這個角色演譯得很好，表現出我心目中春的形象。小說中的春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神祕感，而電影裡的春更增添了人性化的一面。原著中春和葛城的最後場景是在公園，泉水趕到現場時並沒有立刻找到春，而是在不遠處聽著「咚、咚、咚」的球棒撞擊聲，春則在後來和泉水提到「我知道哥一定會過來的」裡，表達出兄弟間的自信默契。但電影中的春在拾起球棒之時仍雙手顫抖、有所猶豫，直到泉水打破舊家窗戶和春對到眼，霎時春眼神中的不安轉為釋然和放鬆，傳遞的是：哥你來了，讓我很安心，表達出兄弟相互扶持的信任感，因為書中和電影的角色個性略有不同，才會帶給觀者不一樣的感覺，但是兩方的呈現方式我都非常喜歡，岡田將生轉頭看到哥哥的眼神轉換，也是我認為他在電影中表現得最好的地方。

父 奧野正志 (小日向文世 飾)

這是我覺得《重力小丑》中最了不起的一個角色，找來擔當多年綠葉的實力派演員小日向文世來演出實在再適合不過了，不論是溫和慈祥的面貌，或是老實的善良笑容，都讓人覺得真實的奧野先生大概就長這個樣子吧！奧野先生非常隨和樂觀，總是用愛與支持去化解自己和他人在生活中所遭遇的傷痛。不論是在雪地受困或是說出自己罹癌的現況，奧野先生總是露出魚尾紋很深的笑眼來應對，一派平和。面對身心靈受到重創的妻子，他沒有跟著一起痛苦沉淪，也沒有急切地叫另一半要振作，而是默默陪伴：例如佯裝沒帶錢包讓妻子幫他帶錢順便透透氣、或是沉著地告訴妻子把孩子生下來，所謂「難過的事就要用平常心說出來」，奧野先生面對任何事物看似雲淡風輕，但他就像一棵屹立不搖的樹支撐奧野家向上茁壯。

我在電影中有兩次哭點，都是因為奧野先生說的話。第一次是他正式向兩兄弟說明春的身世，他提到當時自己問神明該怎麼做，一旁的泉水和春也跟著緊張起來，然後奧野先生咧開嘴一笑：「他說『你自己想』。」短短四個字表達把春生下來的決定全然來自奧野先生的自我意識，那些可能的掙扎和春十幾年來的惶惶不安，都被這四個字輕輕撫平，頓時我為這麼一個保護家人的父親感動到不能自已，眼眶立刻熱了起來。

第二次的哭點出現在影片後段，奧野先生面對著桌前的兩個兒子，流露出少見的嚴肅神情問：「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多年來奧野先生雖然不刻意提起妻子的意外事件，私下應該也默默關注著犯人，所以察覺到兒子們不對勁的行動後，心中或許有答案了！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春摸了摸嘴唇，緊張地說：「沒有。」然後奧野先生又再次露出招牌魚尾紋笑臉，說：「你就像我，都不會說謊！」那一瞬間，0.3％的基因連結狠狠地把99.7％的血緣拋到十萬八千里遠，父親用輕鬆的話語替兒子解套，並在多年來行動上的關愛後，再次用言語肯定兒子和自己的羈絆。

愛是一切傷痛的解答

實在太喜歡《重力小丑》，所以不知不覺打了很多自己的想法。雖然書中探討的暴力議題深沉又痛苦，但不論是閱讀書或是看電影，我的心中浮現的是同一句話：「愛可以治療一切傷痛。」聯結到自己的生活和最近的婚姻平權議題，實在覺得這句話一點都沒錯，唯有付出和接納更多的愛，我們才可以追隨心中的聲音的生活、才可以忘卻生活中把我們向下拉的壓力，像空中翻轉的小丑，無重力似地快樂飛翔。

小丑優雅地行個禮後，

 便毫不猶豫地在空中飛躍。

 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害怕墜落地面的恐懼。

「 要掉下來了。」

春歪著脖子抬頭看著空中的鞦韆，由衷地發出擔憂的聲音。

「放心，他不會掉下來的，他看起來那麼快樂。」母親說。

「只要快樂地活著，地球的重力就會消失無蹤。」父親說。

                                            -《重力小丑》。伊坂幸太郎。

※圖片引自：http://www.1905.com/newgallery/hdpic/29994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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